在第七屆中國新疆國際民族舞蹈節的舞臺上,內蒙古藝術劇院原創舞劇《騎兵》以其鮮活飽滿的人物形象、環環相扣的情節鋪陳、堅毅果敢的舞姿神韻以及感人肺腑、震撼心靈的情感內核,成為新疆觀眾心目中最耀眼的舞劇明珠。舞劇《騎兵》作為新中國舞劇歷史上首部以騎兵為題材的作品,將傳統舞蹈藝術與革命歷史相結合,在題材選擇、藝術表現形式以及情感傳遞等方面進行了大膽的探索與創新,為舞劇藝術注入了新的生命活力。
一、人與戰馬的角色塑造與情感紐帶
舞劇《騎兵》跳出了傳統舞劇以單一主角為核心展開敘事的藝術模式,大膽嘗試通過多角色的精彩塑造,形成了一組堅強有力的騎兵“群像”,各具鮮明的個性和生動的故事加持。例如,戰馬尕臘與朝魯之間超越物種的深厚情誼,成為了全劇最具情感張力和象征意義。編導未將尕臘視作象征性或功能性的道具,而是賦予其獨立的“角色靈魂”與豐富的情感層次。初遇時,尕臘野性難馴,與朝魯的互動充滿了力量的抗衡與試探。編導通過一系列獨具匠心的雙人(人馬)舞編排——尕臘的騰躍、甩鬃、抗拒,與朝魯的安撫、引導、磨合——生動刻畫了從陌生、對抗到初步建立信任的艱難歷程。每一次輕撫馬鬃的細膩動作,每一次步伐精準的協同配合,都是無言的情感累積。戰場之上,尕臘不僅僅只是坐騎,更是生死相依、親密無間的戰友。尕臘奮蹄沖鋒為朝魯開辟道路,朝魯在馬背上閃轉騰挪英勇殺敵,肢體語言高度同步,形成極具沖擊力的視覺效果。這份在血與火中淬煉出的情誼,在“舍命救主”的戲劇高潮中達到極致——面對敵人的致命攻擊,尕臘憑借動物的本能與對主人刻骨的忠誠,義無反顧地沖向前用自己的身軀為朝魯抵擋子彈,將人與馬之間超越言語、生死與共的羈絆,以極具感染力、震撼力的舞劇語匯呈現在觀眾面前,成為全劇最催人淚下的情感爆發點。
二、戲劇表演中的舞蹈敘事
劇中舞蹈與戲劇相互交融,共同構建了一個充滿戲劇張力和情感深度的藝術結構。
劇目中編導大量運用了蒙古族舞蹈元素,如甩肩、繞肩、馬步等動作并融入現代舞元素,展現出蒙古族舞蹈的豪邁、奔放與質樸。
第一幕《男兒歸》中,鄉親們對朝魯的誤解讓他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編導巧妙地設計了前后交織的雙重空間,牧民群舞以大開大合的甩袖動作模擬套馬繩索,配合鏗鏘有力的踏步節奏,還原草原搏擊烈馬的野性力量。朝魯在獨舞中展現出的迷茫、掙扎與不安,通過肢體的微顫、眼神的飄忽以及腳步的躊躇,將那種被誤解時的復雜心理真實地傳遞給觀眾。這種蒙古舞與現代舞的交融,牧民群舞與朝魯獨舞形成鮮明對比,不僅豐富了舞蹈的表現形式,更讓情感表達更加立體深刻。
第三幕《從軍別》中,編導先是安排了一段矯健豪邁的男子戎裝參軍舞,展現出朝魯作為戰士的英勇無畏和堅定信念;接著舞臺側后方出現了婉轉低落的女子惜別大群舞,珊丹和其他女子們通過柔美的舞姿和細膩的情感表達,傳遞出對朝魯的不舍與擔憂;最后在離別雙人舞中,朝魯與珊丹的動作設計融合了現代舞元素,展現出倆人纏綿、細膩并依依不舍的情感。珊丹環繞朝魯疾步甩袖,長袖劃出綿延弧線,隱喻斬不斷的思念;雙人舞高潮的托舉動作中,珊丹弓腰后仰如彎弓,朝魯踏步穩如磐石,塑造“剛柔相濟”的舞蹈藝術特征??吹贸鰜?,編導沒有刻意渲染別離的撕心裂肺,而是通過一個個舞段的層層遞進,將舍小家為大家的家國情懷渲染得淋漓盡致。
三、舞美道具的巧妙運用
舞美設計為營造氛圍、增強視覺沖擊力發揮了重要作用。第一幕《男兒歸》中,溫暖的色調和開闊的背景讓觀眾感受到草原的遼闊與寧靜。第五幕《英雄淚》中,編導通過強烈的燈光、逼真的音效以及激烈的動作設計,營造出炮火連天、硝煙彌漫的戰爭場景。面對敵人猛烈的炮火攻擊,編導巧妙地安排演員從舞臺上一躍而下,這種舞臺藝術化處理給觀眾帶來了極大的視覺沖擊力和沉浸式現場體驗感,極大地增強了戲劇的真實感和感染力。劇中,讓筆者記憶猶新的還是那根紅線的巧妙運用,它不僅是一根普通的腰帶,更是象征著戀人之間綿綿情意的信物,承載著珊丹對朝魯的深情與牽掛。劇中多次運用這根紅線寓意不同的情感。當朝魯即將奔赴戰場時,珊丹將這根紅線系在朝魯的腰間,象征著她對朝魯的思念與祝福;最后朝魯受傷、尕臘犧牲時,這根紅線又成為紀念之物,寄托著人們對逝去戰友和戰馬的緬懷與哀思。編導通過將一道具與舞蹈動作有機融合,巧妙地將小我與大愛貫穿在一起,增強了舞劇的敘事連貫性和情感深度。
除此之外,燈光在劇中也有著重要的情感烘托作用?!赌袃簹w》中,柔和的燈光營造出鄉親們的喜悅氛圍,而朝魯獨舞時,燈光則聚焦在他身上,形成對比,突出他的孤立與無助。在《英雄淚》中,燈光隨著戰爭的緊張氛圍不斷變化,猛烈的明暗對比、快速閃爍的燈光,增強了戰爭的緊張感和戲劇性。
四、戲劇結構在舞蹈敘事中的突破
舞劇《騎兵》打破了傳統線性敘事的局限,采用了多時空交錯的敘事結構。在展現朝魯成為騎兵后英勇戰斗的同時,還采用了插敘回憶的手法,展現了朝魯成為騎兵前的心路歷程和生活經歷。這種時空交錯的敘事方式,使觀眾能夠更加全面地了解人物的成長背景和內心世界,也為舞蹈動作的設計提供了更豐富的表現空間。
在情節結構上,《騎兵》進行了巧妙的創新。舞劇并非簡單地按照事件發展的先后順序進行鋪陳,而是通過情節的層層疊加與情感的逐步升華,構建了一種螺旋式上升的敘事節奏。每一幕中,都設置了相應的情感高潮和戲劇沖突。如《英雄淚》中的舍生忘死、《從軍別》中的依依不舍,這些情感高潮相互呼應、相互推動,使整個舞劇的情節更加緊湊、更具張力,避免了傳統線性敘事可能導致的情節拖沓或缺乏起伏的問題,為觀眾帶來了一種全新的審美體驗。
讓人眼前一亮的,還是第六幕《騎兵魂》結尾設計獨具匠心。編導打破了傳統舞劇常見的圓滿結局或悲壯收場的模式,采用了寫意式的浪漫形式收尾。草原迎來了永久的和平,大雁北歸,戀人重逢,但青春已逝,戰友和戰馬卻成為了永恒的豐碑。老年的朝魯和珊丹相互攙扶著在豐碑中漸漸遠去,這一畫面充滿了詩意與象征意義。這種結尾既沒有刻意追求大團圓的結局,也沒有陷入過度悲情的泥沼,而是通過虛實相生的手法,留給觀眾無盡的遐想與思考。它讓觀眾在感受到戰爭殘酷與和平珍貴的同時,也引發了對生命、歷史與人性的深刻反思,進一步升華了主題。
總之,舞劇《騎兵》不僅通過舞蹈動作的情感化表達、舞蹈場景的戲劇性構建以及舞蹈與道具的融合,實現了舞蹈與戲劇的完美交融,為觀眾帶來了一場視覺與心靈的雙重盛宴;更在角色塑造、時空敘事、情節結構以及結尾設計等方面進行了大膽的突破與創新,為革命題材舞劇的創作樹立了新的標桿,成為舞劇藝術領域中一部具有里程碑意義的經典之作。
中國日報記者毛衛華|匡安勇
作者匡安勇:新疆藝術劇院話劇團編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