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7月25日,第七屆中國新疆國際民族舞蹈節重磅劇目——中央芭蕾舞團芭蕾舞劇《紅樓夢》登臺烏魯木齊文化中心大劇院,演員們以足尖藝術重構了東方經典《紅樓夢》,成功實現了東方經典文學巨著的跨文化轉譯,特別是中央芭蕾舞劇《紅樓夢》在敘事上的創新更是值得大家廣泛關注。
一、以寶玉的主觀視角敘事構成“心靈回望的嵌套式結構”,凸顯人物心靈情感的成長變化。
芭蕾舞劇《紅樓夢》以主人公賈寶玉的歸隱之路為敘事起點,以賈寶玉的視角回憶了自己心靈成長發展變化的軌跡。全劇以開篇寶玉身披紅斗篷跪于白茫茫雪地的意象切入,暗示其脫離紅塵后的精神回望。這一設計將物理時間轉化為心理時間,形成“當下—回憶”的雙層嵌套式時空結構,特別突出寶黛感情的發展中引起寶玉心靈成長變化的人與事。劇中人物(寶黛)三重身份的思想情感的交織,童年純真的“小寶玉”、情感糾葛的“現世寶玉”與“木石前盟”的“神瑛侍者”,通過三段雙人舞交疊對比,既將人物的內心矛盾情感外化,又展示了人物情感變化的軌跡以及主要人物悲劇命運的宿命感。例如“沖喜成婚”場景中,現實寶玉的癲狂與神瑛侍者的幻影共舞,強化悲劇宿命感,增強了敘事情節的代入感和敘事氛圍的感染力。
二、旋轉舞臺與符號化空間所呈現的時空詩學特質,豐富了敘事的文化內蘊。
芭蕾舞劇《紅樓夢》雖然運用了芭蕾舞這種西方舞蹈的手段敘事,但是卻又充分發揮中華傳統戲劇寫意的特點,刪減寫實布景,借鑒戲曲“一桌兩椅”的“虛擬”的寫意美學特點來進行舞臺呈現。舞臺中央設置可翻轉的白墻(雪墻),“雪墻”墻面底部設計了一個形似園林月洞門的圓洞,舞臺前端設計了紅色細線方格框,點綴“名園筑何處”等詩句投影。在敘事中,隨著劇情的推進,舞臺轉化設計為流動的書頁,使舞臺呈現出詩意性懷舊的氣韻。
芭蕾舞劇《紅樓夢》舞臺上的“雪墻”、月洞門與紅線這幾個道具富有深刻的哲學隱喻意義。“雪墻”正面斑駁金紅象征榮華,背面純白象征虛空舞臺,雪墻翻轉時形成“真/假”“盛/衰”的視覺對位,呼應“假作真時真亦假”的文本內核。墻面底部的圓洞象征著時空通道,寶玉穿梭其間巧妙地實現了“寶玉”三重身份的靈活轉變,而且連接了寶黛的前世今生;舞臺前端的紅色細線方格框出“現實空間”與“過去空間”,使得敘事時空與人物身份可靈活轉變,翻轉的白墻與紅色線框構建“太虛幻境”“榮國府”等充滿詩學特質的多維時空,故事的場域在舞蹈動作的虛擬下可靈活變化,契合了中華寫意傳統的美學追求。
三、融合性舞蹈語匯的“意象”化呈現,激發觀眾的共情機制。
芭蕾舞劇《紅樓夢》主體藝術語言是芭蕾舞,但是又巧妙融入了中國傳統文化元素,是西方芭蕾與中國傳統文化語匯的化合。如在直立跳躍的芭蕾基礎中融入中國舞的“圓流動勢”,例如林黛玉的“弱柳扶風”通過足尖的輕盈顫動與上肢的水袖柔姿呈現,既保留芭蕾形態,又傳遞東方韻味。“共讀西廂”雙人舞,寶玉托舉黛玉,黛玉的身體如書法筆觸般蜿蜒舒展,芭蕾托舉象征精神契合,呼應“絳珠仙草與神瑛侍者”的前世意象,用身體語言替代文字含蓄的表達;又如在“黛玉葬花”情節中,葬花場景以演員們足尖輕點的芭蕾舞模擬落花飄零,再結合中國水袖翻飛的動作強化哀婉的情韻。在“木石前盟”的主題意象呈現中,神瑛侍者與絳珠仙草的纏繞雙人舞,以鶴立式芭蕾舞動作融合敦煌飛天舞的姿態,暗示寶玉黛玉前緣今生情感羈絆;在林黛玉“焚稿斷情”的意象轉化中,黛玉獨舞時急促的芭蕾舞旋轉動作配合撕裂式東方甩袖動作將黛玉心魂俱碎的內心沖突外化,情感表達的敘事張力完全拉滿,引領觀眾與劇中人物的情感產生共鳴。在多人舞蹈中通過交響編舞法,非常巧妙地以群舞構建隱喻“織體”,豐富了敘事的語義表達。如“賈府抄家”時黑衣群演如暗潮涌動,營造出恐怖、倉皇無措的舞臺氛圍,將“樹倒猢猻散、飛鳥各投林”的情態在舞臺上形象化地展示出來;而在黛玉焚稿斷情的情節敘事中,通過二十名白衣舞者甩袖的動作,形成黛玉焚稿“紙灰飛舞”的視覺既視感,激起觀眾對黛玉悲劇命運的強烈同情。
四、音樂與舞臺視覺的協同敘事提升作品的藝術品質。
芭蕾舞劇《 紅樓夢》的音樂采用五聲音階與線性旋律,但全以西洋管弦樂演奏,非常契合舞蹈動作的旋律和節奏。如用跳躍的木管音符作為寶玉的主題音樂,凸顯其叛逆的性格特點,而黛玉的主題音樂則以弦樂輕柔的顫音來隱喻其敏感細膩與不屈的性格。除了音樂,芭蕾舞劇《紅樓夢》對色彩的運用也非常考究。其服裝設計特別注重“以色喻人”的藝術表達。黛玉竹青色斗篷暗喻其孤高的氣質,寶釵杏黃裙裝顯示其溫潤富貴的特點,而寶玉紅色長袍則隱喻其熱烈的情感特征。賈府由盛而衰的過程是通過舞臺上色彩飽和度的變化而呈現出來的。“元妃省親”時賈府正是“繁花似錦、烈火烹油”的全盛時期,舞臺上以高飽和度的色彩營造出一種輝煌光芒四射的情境。當元妃身穿高飽和度的貴妃袞服威嚴地站在月洞門下這一出場動作呈現時,皇權的權威以及賈府的高貴地位就完全具象化了。賈府衰敗時,元妃也是站在月洞門下的,她神態哀怨地緩緩轉身,元妃的服飾色彩在舞臺燈光的照射下越來越暗,直到完全變暗,形象化地展示出元妃的光彩在逐漸減弱,暗示賈府完全失去最大的靠山元妃的庇護,在冷暗的舞臺燈光背景下,賈府被抄家,徹底衰敗。故事結束,舞臺僅余一片素白,暗含了原著《紅樓夢》所表達的“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凈”的文化內核。
五、“傳統的當代表達”與“民族的全球表達”雙重實踐的敘事策略提高審美接受。
芭蕾舞劇《紅樓夢》在運用西方芭蕾舞傳播中國經典方面最大的突破就在于有效嘗試了跨文化經典重構的現代性轉化,敘事本質是“傳統的當代表達”與“民族的全球表達”的雙重實踐。在敘事中,芭蕾舞劇《紅樓夢》將情感作為通用貨幣,以人性共通的情感命題(如愛情、孤獨、幻滅)取代了宗族倫理等特定文化背景,激活跨文化背景下的共情機制,促成東西方美學融合,形成普世化的共情效果。例如以“木石前盟”的神話框架消解文化隔閡,使西方觀眾更易理解悲劇根源;又如在敘事中弱化宅斗細節,放大“青春自由VS禮教壓迫”的沖突,凸顯普世化的情感共鳴。如“怡紅夜宴”群舞狂歡后突轉抄家噩耗,以肢體反差傳遞生命幻滅感。
結語:
芭蕾舞劇《紅樓夢》以寶玉的心靈史為舟,芭蕾語匯與中華文化融合為槳,在旋轉的舞臺時空中將經典文學名著《紅樓夢》進行了創新性的跨文化的當代表達。其敘事革新不僅在于技術層面的敘事視角的轉變,也不僅僅在于敘事語言的轉換,更在于將通過東方藝術思維將深邃的東方哲思注入到西方的足尖律動之中,使西方藝術成為承載東方文化的容器。這種“以世界語講中國魂”的跨文化創作實踐,為中國古典文學當代化轉譯提供了創造性思路。
(中國日報 記者 毛衛華| 吳玉霞:新疆藝術學院教授、新疆文藝評論創新團隊成員,新疆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新疆電影家協會副主席 以上圖片由第七屆中國新疆國際民族舞蹈節組委會供圖)